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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老曼峨的茶生活:酸茶、苦茶与甜茶

        竹筒酸茶:饮品,食品,药品与茶礼

刚到阿辉家,他就拿出一根竹筒茶出来给我们看,打开密封的袋子,结果发现最上面的几片叶子有点发霉了,他赶紧取出来扔掉,说:“没密封好。”然后取出几片让我们尝尝,摆放在一个盘子里,我和同事陈朦都是犹豫了一下才抓了一片放进嘴里吃,味道微酸,有一点涩味,可能是时间还不够。

 

 

“我们当地人吃酸茶就是当咸菜一样”,阿辉的妻子玉万香坐在旁边给我们介绍,“它是茶叶鲜叶的一种保存方式,密封不好会导致发霉”。而酸茶更精彩的故事在玉万香的讲述中变得鲜活,就好像我妈给我讲咸菜一样。

制作酸茶,工具当然很重要。要选甜竹,最好选择适当老一些的甜竹,竹子的直径在9厘米左右;锯成段,每段的长度在50多厘米,然后冲洗干净、晒干。这样就可以准备装茶叶了。

 

制作酸茶,茶叶鲜叶自然是主角。采摘鲜叶,要选择偏老一点的鲜叶,但也不能太老,并且一定要选择老曼峨的甜茶品种的鲜叶,这样更适合人们的日常食用。鲜叶采摘回来后,先自然风干,不能有露水,用开水煮透,适当煮烂一点,从锅里捞出来,同样要求自然放凉,不能有热度。这样就可以把茶叶装进去,一层层往竹筒里面放,直至填满、填紧,里面不能有空隙,然后把竹筒的口密封好,不能透气。一根竹筒酸茶大约可以放3公斤鲜叶。之后,就是等待,放下寨子外面那个世界的所有焦虑,等待竹筒里面茶叶的自然发酵,等待时光在老曼峨慢下来,缓缓流淌,如寨子里的河流,如透过树叶的光线。

 

 

等待三四个月后,布朗族人做的酸茶就可以取出来直接吃了。老曼峨的人们以前把它当作零食吃(物资匮乏的时代),现在,他们把它当作咸菜吃;因为这里天气炎热,老人也会吃酸茶解渴。

同时,酸茶在旧时还具有药品的作用。在药品,甚至医生缺乏的时代,人们受伤时,会把茶叶鲜叶嚼烂、敷在伤口处。同时,这里的老人也把茶叶当作提神药,在佛寺举行赕佛活动时,佛寺会安排专门的人给老人(在佛寺虔诚倾听佛经的多是老人,年轻人要干活)倒茶水,起到提神的作用,以此避免老人中暑、瞌睡。岩中布也说:“以前没有药,当我们吃东西中毒,或者肚子撑时,吃叶子(茶叶)能好——叶子当作药来吃。”他又补充说:“我们会把茶枝折下来,用火烘干,然后煮着喝,有助于消食。”

 

 

而这根做好的竹筒酸茶,在这片区域、在布朗人的日常生活中还具有茶礼的作用,且重要到无法替代,亦无法省略,它在老曼峨的婚聘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结婚当天,新郎必须准备一筒酸茶、一篮子烟草(毛草烟)、两公斤肉、五斤米、一包盐以及一点彩礼(奶水费)到新娘家”,玉万香说,“主要是男方家准备,女方家不用,结婚当天去迎娶新娘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岩中布后来也补充说,“结婚准备的酸茶,选择茶叶鲜叶时必须要用最老的茶叶(最古老的茶树的鲜叶)”。

 

 

我问阿辉:“你当年娶她(玉万香)时,准备酸茶了吗?”

万香在旁边笑着说,“他不用,因为他是汉族。”

随后,她又补充说:“结婚的时候,是用酸茶。提亲的时候,是用干茶。”

茶礼,不仅体现在老曼峨的婚聘上,还体现在村民的信仰上。老曼峨佛寺的温都佛爷说,“村民在采摘鲜叶的时候,就会想到把最好的茶叶送给佛寺,送给佛爷。在邀请佛爷给他们做赕佛时,也会送一小包茶叶。”这是信仰的力量。

一片茶叶,在苦与甜之间,在鲜叶与干茶之间,也完成了轻盈与厚重的身份转换,完成了从饮品、食品、药品到茶礼以及当下成为主流商品的身份进阶,且五种身份可以自由切换、随时到位,每一种身份都在老曼峨存在,可以见证,甚至是以吃到肚子里的方式进行见证,而非传说,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布朗族是最早发现茶与种植茶的民族”这样的论断的真实性,如我刚到阿辉家吃到的酸茶,齿间与味蕾告诉我味道微酸,有一点涩——又怎能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地说“无涩无味”呢?

 

 

 

苦茶与甜茶:甜,也只是柔软的苦;苦茶区域与老曼峨头人统治区域高度吻合

“苦茶与甜茶,如果看叶子(鲜叶)是看不出来的,有的人认为叶子尖、齿多的是苦茶”,阿辉带着小儿子站在一棵茶树下,摘了一片甜茶品种的鲜叶给我们看,是标准的一芽二叶,“你看,这棵是甜茶,但其外形和他们判定苦茶标准的外形一模一样”。在老曼峨后山茶园狭窄的山路上,我和同事陈朦边走边听,阿辉边走边讲解,过了一小段距离,他又摘了一片鲜叶,说:“这是苦茶,你们尝一下。”我对于传闻中的老曼峨苦茶本能的有一种警惕——我怕苦,所以仅仅只是咬了鲜叶的梗(很鲜嫩),米粒大的一点,结果被阿辉发现了,说:“梗不算苦,芽尖才苦。”可是,梗也很苦啊,醒瞌睡的效果堪比一声惊雷,它的苦也在时时提醒我:我是在老曼峨,在普洱茶苦茶的核心区域,在一棵只有老曼峨才有的苦茶树下。

 

“我们老曼峨的苦茶,原本是野生茶,每年茶树结茶籽的时候,我们会把苦茶品种的种子收集起来”,玉万香说,“我们的祖辈种植的茶树就是苦茶,与种子(品种)、土壤有关系,以前是混采鲜叶(苦茶与甜茶混合采摘),后来有客户问甜茶、苦茶,因为复杂,我们自己也不懂(分不清),就学着做标记,哪片茶园是苦茶、哪片茶园是甜茶,甚至是单独的一棵,我们会标记好,我自己是用绿带子(绳子)标记甜茶,用红带子标记苦茶,不懂别人家怎么标记”。

在勐海县城采访布朗山乡老乡长岩温南时,他也补充说:“甜茶,用石头做记号;苦茶,拴线做记号。”

 

 

而我们的向导张黎则说:“在老曼峨,可能他们也能通过茶树上的鲜叶区分出来苦茶与甜茶的,但如果选择这种方式的话,采摘鲜叶时会花费太多时间,从经济上来说不划算,所以选择以做记号的方式来区别,这样能大幅提高效率。”

虽然勐海的茶树面积极为宽广,但只有布朗山产区有苦茶,老曼峨又成为苦茶产区的核心区域;苦茶的分布范围与老曼峨、布朗族历史上的“活动”(老曼峨头人的统治范围)范围有着高度的吻合。这与岩温南、岩中布的讲述都高度接近。

采摘鲜叶的环节需要区分苦茶与甜茶,在制作时也需要单独分开,尤其是杀青,苦茶是一锅,甜茶是一锅,分开炒,不能混在一起。摊凉、揉捻、晒干、装袋等环节也都一样,以此方便客人挑选,避免出错。

 

 

在茶园里时,阿辉又单独摘了一片甜茶的鲜叶给我,也是标准的一芽二叶,我咬下芽尖,放心地咀嚼,远没有之前吃的苦茶的梗苦。

而苦茶,最初就是布朗族的药。

阿辉带我们到老曼峨的一棵茶王树,被主人用竹栏杆围起来。这棵茶王树没有标注“茶王树”,写着某家公司的名字,阿辉说是这家公司承包的,享有采摘权,每年春茶鲜叶的价格也不低。或许没有“茶王树”标记所带来的声名所累,它生长起来更轻松,枝繁叶茂,主干粗壮,枝干撑起一片绿荫。

老曼峨茶王树就在这棵古树茶附近,不远,几分钟就能走到。两棵古茶树一左一右,分别被标记为“老曼峨茶王”“老曼峨茶后”,下面都有“集体”字样。“这两棵茶树最初属于村民的,被某人买下来,每年的鲜叶可以卖到20万元”,阿辉说,“但所得收入被这个人全部捐给老曼峨佛寺,我们还是很敬佩他的”。

 

 

两棵茶树的底部,被老曼峨村民分别系上黄布、红布,他们敬重茶王树、茶后树,严格地说,他们敬重每一棵茶树。老曼峨的历史无法绕开茶,老曼峨人也无法回避茶,因为茶,他们盖了新房、修了公路、买了车;因为茶,他们过上了比以前更好的生活,现在,茶已经成为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他们感恩茶,虽然茶树、茶叶没有如人一样的体温,可茶,早已融入他们的生活与信仰中,如同血液,历经千年而不改,也无法改变。

“以前,茶不叫茶,我们叫作‘叶子’”,作为老曼峨头人的后代,岩中布还保留着浓浓的布朗族说话特征,布朗话远胜于汉话,“‘叶子’读‘la ku’(拉库,音译,‘la’读轻声,‘ku’读四声)”。

 

在茶王、茶后前面几米处,有一棵茶树,主干分枝处有一道伤口,经年累世,竟长成茶树的一个池子,也许说像一口老井更贴切些,并且还有雨季的积水,非常清澈,能看到蓝天的倒影,白云也在这茶树的井中悠然而过。

图:阿辉 / 竹里馆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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