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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街的普洱客

       浓雾漫无边际,空气潮湿粘稠,这里是伦敦,福尔摩斯的伦敦。大笨钟的时针指向四点,这是下午茶时间,生物钟的指针停在茶杯边缘,必须喝茶,喝一杯加入牛奶砂糖蜂蜜的红茶。

在一个从未种植过一株茶树的国家,茶被喝成名副其实的国饮。从狄更斯到牛顿,从列侬到贝克汉姆,他们纯正的英伦口音并非得益于牛津大学教材,他们要感谢红茶,他们是喝红茶长大的。我的某个朋友不信这个邪,为模仿牛津音发奋学习,结果弄成一口“马英”,这倒是好事,翻译起马街的普通话来比较轻松。这个朋友从来不喝茶,何况英国红茶,他只在电影上见过,他的唇舌过早地习惯了米线,饵块,甜面酱和油辣子,他要学伦敦人讲话,除非他生在伦敦。

 

生不逢时,徒增烦恼,忽然有好消息传来,有人在茭菱路仿造出一个英国,我的朋友飞奔而去,于是成家立业,繁衍生息,如入伦敦之境,乐而不思牛津。

英国,茭菱路的英国,我只能这么说,如果我说去英国,出租车司机会把我直接送到巫家坝,他会十分关切地问我:怎么不带行李?出差?旅游?英国么还是好玩呢。

小时候,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做《德克萨斯州的巴黎》,看不懂,等到进入DVD时代,我找到了光碟,金斯基在封面上仍然冷艳而年轻,总算看明白了,从一开始巴黎就是一个谎言,在德州,巴黎是更大的谎言,为谎言寻找出路,结果每一条路都是死路。师傅,我不是去英国,我去茭菱路,茭菱路的英国。这不是电影对白,电影里的巴黎是别处的巴黎,我说的英国离我的单元楼仅有三点五公里,不用打表,十块钱保证抵达泰晤士河边。

下车,站在牛津街上风处,不见迷雾,只见高楼摩天,不见手持弯把伞的狄更斯,只见拽着斑点狗的美少妇。伦敦街咋个走?我用昆明话问保安,他听懂了:请往那边左拐。他不讲英语,讲普通话。我不是来拜访那位牛津朋友。有一窝驴友在伦敦街集合,目的地是团结乡背后的谷律,这是一个临时凑成的团伙,大家各怀心思——有人想吃花椒鸡,有人打算拍照片,有人纯粹散心,有人跟的混混。我属于后者,这两年很少出差,最远只是去一趟寻甸,吃虹鳟鱼,生鱼片刚下肚,人已到家门口。

 

先到英国的朋友告诉我,你来深流茶坊,望见“壶生缘”的牌子就是。第一次深入英国腹地,没有地图,没有向导,听说伦敦在牛津北面,按照路牌指示的方向走下去,伦敦不过是一条汽车通道,不消一分钟就能走完。我的右腿刚跨过门槛,头顶上忽然传来“欢迎光临”的优雅女声,说话的不是杨夫人,而是电子设备。

老杨夫妇是茶坊主人,开门做生意,需要迎来送往,乃至察言观色,但是他们根本不象生意人,没有油腔滑调的客套:来了?坐嘛,喝茶。杨夫人端坐在茶台后面,斟茶,伸出兰花指。

杨夫人身怀六甲,老杨开车颇为谨慎,我们不用紧跟,半路停下来,瞧瞧路边的老牛小牛,拍几张照片,然后悠悠上车,一踩油门,老杨的车还在前面缓慢爬行。杨夫人爱喝普洱茶,当茶饼和茶具出现在谷律的餐桌上,众人无不惊叹:真有心人也!说杨夫人是有心人远远不够定义她的细致和认真。

 

在壶生缘里,一只瓦猫有故事,一个土罐有来历,一饼茶叶有说法,连橱柜上的铜扣也有道理。杨夫人说:老杨买东西要跟我商量,我呢,悄悄地买,买回来,你想反对已经晚了。千万不要以为杨夫人大手大脚,她采购的物品基本上属于微型,她喜欢土罐瓦罐陶罐,以及一切象罐子的东西。她是一个懂得同别人分享快乐的人,把淘来的物件搁在茶台上:你看看,这个线条多流畅,器型多古朴,我拿来放卷筒纸,刚好;这个是在西藏买的,老杨看不上眼,差点丢掉,现在有朋友喜欢,我又舍不得送人。

谷律归来之后,壶生缘成为一个新的聚点,路过英国,常常窜进茶庄蹭茶喝;并非路过,舍近求远混入英国,打电话问:老杨在吗?在,来喝茶。不在不要紧,跟泡茶的女孩早已混熟,茶也不买,仍然厚着老脸坐下来,问喝什么茶?答一声:随便,话音刚落,面前的白瓷杯立刻腾起水雾,壶生缘的茶何时有过“随便”?茶,不论亲疏,一概拿出上品,人会走,茶不凉。这是处事之道,也是经营之道。

老杨缺乏商人形象,说话轻声细语,不咄咄逼人,不死缠烂打,天天喝茶的人,心性中的棱角已经变得柔软。老杨喜欢照相,经过软磨硬泡,杨夫人批准他购买D200,老杨得寸进尺,隔三差五提出购买镜头的计划,居然屡屡得手。前不久,胡翠湖的D200送香港修理,老杨听到消息,马上把自己的宝贝送到翠湖边上,胡翠湖感激之余,冒出一句:能遇见老杨这样重情义的朋友,今生不算虚度!

 

老杨不但是茶庄老板,在户外活动圈子里,他也是资深人士。雪山,沼泽,戈壁,古城,在那些著名的地点,老杨留下脚印,留下记忆,他知道,在大自然面前,人必须放下架子,你必须匍匐,必须仰望。在梅里雪山脚下,他写道:“半梦半醒之间睡了好几回,也醒了好几回。恐惧感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明显……我感到很累,躺在牛棚的木板地上就不想起来,吃饭也没有什么胃口,但我提醒自己必须要把这饭吃完。坐着吃太压迫胃,我只有站着,和着茶水,才把一缸饭吃完……我把手杖和刀放在顺手的位置,又躺下,还是睡不着,就拿出笔和笔记本……这时,我有想起妻来,觉得对不起她。本来这次出行她是非常担心和反对的,可我还是执意要来。我这样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如果在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可真是对不起她了。”即使时过境迁,读过老杨登山笔记的人也会耸然动容。

壶生缘是一个奇迹,在商业至上的年代,它的经营者,老杨夫妇依然不紧不慢地生活着,所谓生意,其实就是坚守,当隔壁的店面不停易主的时候,老杨和他的妻子依然纹丝不动,他们不着急,伦敦街的过客来了又走,壶生缘的厅堂里照样茶香四溢,高朋满座。那些最庸常的日子里,老杨成为父亲,杨夫人成为母亲,他们的身份又增添了定义。

对于壶生缘的生字,我的理解是:生就是创造。从生命开始,经过生命,最后回到生命,让生命始终处于全新的历程。老杨夫妇加入了麦田计划,在商业之外,他们给自己的心灵打开了一扇门,两年来,老杨夫妇和其他志愿者一样,在某些偏远的村落间行走,访问每一个渴望读书的学生,这不是他们的职业,虽然他们的力量很微薄,哪怕只能改变一个学生的命运,他们就会坚守自己的梦想,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曾经为类似的梦想付出过何等的艰辛。

 

 “也许是因为受到美丽风景的鼓舞,我觉得我应该到冰湖边去坐一会儿,看看雪崩,喝一口冰湖水——今天冰湖的水应该是蓝色的吗?是的,她应该是一块蓝宝石。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一直在下雨,雨雾让冰湖显得灰白,冰湖上面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雪崩声,让人觉得害怕。现在又来到湖边,正是一个好天气,我应该重新去感受。这样的遐想过后,我把不用的东西放在一棵倒下的树下面藏着,背上相机包就开始上路了。”——茶台前的老杨不善言辞,坐在一起,杨夫人总能把话题带往别处,老杨写的户外日记却不是简单的流水账,在路上,那是他渴望的最佳状态。如今他必须回来,作为父亲,他不能走得太远。

当我最近一次见到杨夫人的时候,她说,快生了。可以想象,过不了多久,在伦敦街上,壶生缘将成为一家三口的夫妻店,他们只买普洱茶,他们的孩子是喝普洱茶长大的。为他们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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