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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里的茶农,她们把历史穿在身上

她是制茶能手,也是小户赛的第一位女司机

84日,上午954从勐库镇出发,过了公弄,水泥路变成红黄壤的土路。上坡、下坡、绕弯,十一点才到达小户赛。到达之后,开始起雾,一场雨正在酝酿之中,小户赛的向导罗正菊对我说,这里一年四季都穿不了裙子,同行的余小红总结说,小户赛就是一个雨窝子。

 

 

▲远眺小户赛

    我们到小户赛那天,她老公扎娃没在家。罗正菊家的楼房修得很漂亮,她说都是这几年做茶赚的钱修的,盖房子的钱还没还清。我们在路上就听说,她不仅做茶做得好,也是村子里第一个学车的女人,摩托车骑得也很溜。

▲罗正菊家2014年新盖的楼房    图|周重林

小户赛后山,有大片的古茶园,寨子里流传着先辈们用竹扁担偷茶籽的传说。罗正菊小时候就听老人讲,先辈们曾赶着骡马到耿马、到缅甸一带卖茶。小户赛的公路挖通没几年,前辈们要走出大山,真正要披荆斩棘。

我们经常听说,拉祜族爱喝酒,而罗正菊告诉我们,她们这个家族生意人多,生意人都不喝酒,只抽烟喝茶。

 

▲罗正菊在她家的新茶室为我们泡茶

    罗正菊家有茶园5060亩,茶树大多在坡地上,长得稀,产量并不高,春茶的干茶不到一吨。寨子周围都是山,除了“古时候就有的”古茶园(村民的说法),1980年代的,山上又新开了许多茶地,这些茶树现在也长得很粗大了。她公公1992年在山上做初制所,加工红茶、青茶,扎娃也从小跟着帮忙。

 

▲寨子里的茶树

    罗正菊和扎娃2000年结的婚,她俩刚结婚的时候没有做茶叶初制,主要是摘鲜叶卖。2000年,她俩摘茶叶的收入大约只有900元,2007年把鲜叶拿下去坝子(勐库)卖,钱到现在都还没到手。2008年春,茶价好起来,鲜叶可以卖8块一斤。2013年,家里重新分茶山,他俩的茶不够摘,只摘鲜叶卖,赚钱太少,扎娃做过茶,他俩就合计着是不是做个初制所。

 

▲寨子里的茶树

为什么14年下决心得起做茶,我问。

差账差怕了,她回答说。

 

▲罗正菊换上了拉祜族传统服饰

把历史穿在身上,澜沧江是一条绿色的线

在小户赛一路陪同我们的,还有娜科,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正菊和娜科都换上了隆重的拉祜族服饰。包头、长袍、脚套一样不少,娜科还特意背上了拉祜族特有的包包“弥搓”,她俩穿着隆重的服装带着我们穿越村庄和茶园,一路上村民们看到她们都很开心的打招呼。

 

▲去茶园的路上

    我们到达小户赛的那天,村子里正在操办一场丧事,听村民说死者才四十多岁,胃出血,在送去双江县医院的路上就断气了。按照惯例,死在外面的人不能抬回村子,择好日子后直接下葬。那天帮忙的村里人很多,洗菜做饭,很热闹,最初我们还以为这只是场日常的聚会,后来听说是场丧事。有同行问,他们怎么不伤心?村民马上反驳说,伤心的嘛,怎么不伤心,他老婆娃娃脖子(嗓子)都哭哑了。

 

▲村子里所剩不多的拉祜族掌楼

    列维斯特劳斯在《忧郁的热带》中引用了夏多布里昂的那句,“每一个人,身上都拖带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 对,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只是我们想看到的。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最需要暂别的其实就是自己,需要调动自己的眼耳鼻舌身去感受此地鲜活的一切。

 

▲娜科在茶园里行走

娜科出生在60年代,家里的主要收入也是靠茶叶,她会吹叶子、吹响篾,在她那里,我看到的是这个寨子的另一段历史。

从高处的茶园往娜科家走,路一直下坡,一路都是茶园。娜科走得很快,甚至是一路小跑,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包头、她的长袍,她的弥搓在茶园中移动,很美。

 

▲娜科在晒棚里吹响篾

    在一场大雨之前,我们赶到了娜科家,一个即将完工的大晒棚,四周是茶园,对面是青山。

▲娜科家旁边的茶园

    娜科从她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拿出一条树枝,从树枝上摘下一片树叶,开始给我们吹叶子,雨越下越大,叶子吹出的曲调被大雨淹没。娜科很专注、很认真地演奏着,仿佛她的世界里没有这场雨。

 

▲这片叶子就是她的乐器

我们喝着茶,聆听着这场雨中的原生态演奏,把我带回了拉祜族的古典时代。雨越下越大,娜科只能把她的乐器放回包包里。我问她,你身上这身衣服是买的还是自己做的?她说是在镇上买的,我看到衣襟、裙摆和绑腿上有一些手绣的图案,整齐、重复,含有象征符号的程式。我问她这些图案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她指着脚套上的一个圆形图案告诉我,这个图案代表的是月亮和太阳,月亮和太阳不能只有一个,就像一家人要有老公老婆一样。我问她,寨子里两口子如果不喜欢对方了,要分开,怎么办。娜科说,她们这个村几乎没有离婚的,如果真的不想一起过,就要通知村的老人来商量,双方出钱,杀猪、杀鸡、请大家吃酒,只有长辈来吃,小姑娘小伙子不参加。真的决定要分开过,老人会拿一根线出来,当着两人的面,把线烧断,从此各不想干,各走一边。

 

▲圆圈中间的代表太阳和月亮

    在月亮和太阳旁边的图案,两条竖着的线条,代表的是澜沧江,江中间的图案,是公鸡脚,代表的是家畜的绵延不绝。

 

▲她指着绿色的线说,这代表澜沧江

    说完绑腿,她指着上衣襟上的一排三角形图案,她说这是狗牙。在拉祜族神话叙事中,狗是很重要的一个动物,狗是拉祜族的朋友,在厄沙的神话中,狗为拉祜族带来了谷种,让拉祜族免于挨饿。

 

▲白色的三角形代表狗牙

山再高,路再远,没有一个地方是孤立的

我们在小户赛的那天,偶遇了在山上做调研的李跃兰女士,李老师热情开朗,和我们讲解了很多拉祜族茶俗。

为什么拉祜族喜欢种芭蕉树?因为芭蕉叶保护过拉祜族。

为什么以前拉祜族出远门,要带上茶叶和盐。因为可以保平安,管水土不服。

拉祜族卖茶叶,喜欢在属鸡日开秤,意思是让茶叶发得和鸡毛一样多。

李老师还提到,拉祜族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都离不开茶叶,拉祜族创始史诗《牡帕密帕》中就有记录:

媒人带着伙子心,媒人带着姑娘意。带上两碗米酒,带上两包香茶,拿上一对香火,拿上一对蜂蜡灯······白头老人们,喝过两碗酒,喝过两碗茶,唱起了祝福歌。

 

▲小户赛拉祜族老太太说李扬「像茶山一样高海拔」「像古茶树一样美丽」

我问李老师,小户赛这个寨子在拉祜语里怎么念?她说出了另一个拉祜语的发音,音译过来就是“躲起来找到的地方”。这个地名,与过去发生在双江的拉祜族起义有关,当我听到这个解释的时候,许多历史碎片开始拼凑组合。

这片土地的过往与将来,在一次次的讲述中生动起来。

文图:杨静茜,微信号yangjingxi923  文章有删节,全文见《勐库茶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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