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购物车 0

大师·巴金:卖标点符号的钱都换茶了

         巴金(1904-2005)祖籍是茶区浙江,本人出生在茶馆甲天下的成都。从文化传统到生活习惯,一生都与茶息息相关。如同他被誉为“二十世纪的良心”一样,巴金一生坚贞执著,一百年风雨无阻,始终是一杯温暖的热茶。

 

▲巴金1940摄于上海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巴金已经是名震上海滩的青年作家。1936年,巴金与通信多时的女读者萧珊见面了。那是在上海新亚饭店,巴金选择了一个包间,点了杯茶,慢慢品着,静静地等待那个她的出现。这次愉快的见面之后,经过八年的爱情长跑,巴金与萧珊在贵阳结为夫妻,从此相伴一生。

 

▲巴金全家游复兴公园

萧珊是浙江人。浙江名胜中,以杭州西湖为胜,所谓三秋桂子,十里荷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差不多与巴金同时代的很多人都在西湖喝过茶。顾颉刚年轻时在杭州买过茶,还立下过关于过雅生活的畅想。郁达夫、张恨水,胡适、李叔同,林语堂,丰子恺,苏曼殊等人都在西湖喝过茶。

 

▲1930年10月摄于杭州西湖

巴金对杭州有着特殊情结,他祖籍本是浙江嘉兴,这是鲁迅把他引为小老乡的原因。在西湖喝茶,更是别有一番家乡风味。1930年10月,巴金第一次游西湖。1961年,巴金再次来到西湖,与老友方令孺喝茶叙旧,他说:“同方令孺大姐一起,我们也只是谈一些彼此的情况,去几处不厌的地方(例如灵隐、虎跑、或者九溪吧),喝两杯用泉水沏的清茶。谈谈、走走、坐坐,过得十分平淡,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值得提说的事情,但是我确实感觉到友情的温暖。”

又过了20多年,巴金去杭州,喝着龙井,赏着桂花,他情不自禁的说起:“这就是达夫在《迟桂花》中写到的情景啊……”这种情景,1932年郁达夫在杭州时说得很清楚,“说着,她就走近了桌边,举起茶碗请我喝茶。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在茶里又闻到了一种令人欲醉的桂花香气。掀开了茶碗盖,我俯首向碗里一看,果然在绿莹莹的茶水里散点着有一粒一粒的金黄的花瓣。”《迟桂花》也是鲁迅在上海时,经常向人提起的名字。

 

▲《迟桂花》作者郁达夫

巴金出生在成都。在那一代人中,他年高德勋又平易近人,众人对他评价极高。冰心夫妇就十分看重他的人品。冰心喝茶需要闻一多、梁实秋来推动,茶具也是周作人送的。巴金不仅从小就喝茶,还娶了个擅长泡茶的太太,可谓珠联璧合。巴金夫妇待客,不仅有美食,愉快的喝茶享受,更让许多人记忆一生。

 

▲出生在成都旧家庭的巴金

作家汪曾琪就参加过这样一次茶聚。后来,他动情地追忆道:“1946年冬,开明书店在绿杨村请客。饭后,我们到巴金先生家喝功夫茶。几个人围着浅黄色老式圆桌,看陈蕴珍(萧珊)表演:濯器、炽炭、注水、淋壶、筛茶。每人喝了三小杯。我第一次喝功夫茶,印象深刻。这茶太酽了,只能喝三小杯。在座的除巴先生夫妇,有靳以、黄裳。一转眼,四十三年了。靳以、萧珊都不在了。巴老衰病,大概没有喝一次功夫茶的兴致了。那套紫砂茶具大概也不在了。”

 

▲晚年汪曾祺

就在汪曾祺念叨这事不久,1991年,巴金与许四海又喝起了功夫茶,沈嘉禄的文字为我们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四海就用他常用的白瓷杯放入台湾朋友送给巴金的岽顶乌龙,方法也一般,味道并不见得特别。然后他又取出紫砂茶具,按潮州一带的冲泡法冲泡,还未喝,一股清香已从壶中飘出,再请巴金品尝,巴金边喝边说‘没想到这茶还真听许大师的话,说香就香了。’又一连喝了好几盅,连连说好喝好喝。”当时,许四海还送了巴金一只自制的仿曼生壶。

萧珊陪伴巴金28年后,撒手人寰。这让巴金十分伤心,晚年写下了多篇关于萧珊的回忆文章。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某个喝茶的日子里,他一定会记起萧珊1959年出游福建并买茶的往事。这里是冰心、林徽因、庐隐、林语堂的家乡。萧珊旅程中写信给巴金:“这次买了不少铁观音,本来在福州购了一斤半,不算太好,到了泉州有好的,我在招待所买了一斤,后来李国炯又送我半斤,谁知道临行前,地委张书记又送我们每人一斤,那是出口的,所以我旅行包里全是茶叶了。”

 

▲ 萧珊送给巴金的第一张照片

巴金夫妇在书信中讨论买茶叶的事情,这不是第一次。1958年,巴金去北京开会期间,两人就讨论过买红茶的事。是年1月27日,在写给萧珊的信中,巴金说自己买了半斤滇红和一听印度咖啡,他问萧珊是否要买祁门红茶。萧珊回信说,自己也买了红茶,是在百货公司买的,有两种价,一种九角,一种五角,每样买了六两,买不买祁门红茶,让巴金作主。一周后,萧珊信中又说:“北京有好红茶,不妨再带点来。”收到萧珊的信后,巴金又复信称“茶叶只买了半斤,白糖还没买。星期天去过一趟,要排队。这两天特别忙,连去百货大楼的时间都没有。临行前只要能抽出功夫,会去买的。” 

旧时成都茶馆林立,成了很多川籍作家和外地人共同的记忆符号。以茶相伴,在茶馆中挥笔写出好作品,似乎是那个时代作家们的共同规律。李劼人的小说是以他在成都的生活的经历为素材写成的,全部茶馆、街道和公园都是实名。张恨水居住在北京时,经常出入茶馆“来今雨轩”,写出了影响巨大的长篇小说《啼笑因缘》。巴金与萧珊在贵阳结婚后,也经常留连于当地一家茶馆,后来写出了小说名篇《憩园》。巴金的代表作《家》《春》《秋》,也是取材于成都的生活经历。

 

▲巴金与曹禺在上海,摄于1982年

巴金十分看重友情,他曾说:“友情一直在搅动我的心。过去我说过靠友情生活。我最高兴同熟人长谈,沏一壶茶或开一瓶啤酒,可以谈个通宵。”他与朋友们相聚,喝茶也是常有之事,即使是蜗居上海的清贫日子里,巴金夫妇也表现出了恰当的待客之道。比如曹禺就经常去他们家蹭饭。他们的友谊也延续几十年。在巴金晚年生病住院的日子里,年过古稀的曹禺夫妇赶来陪他度过除夕。曹禺的代表作《雷雨》也是在巴金的力荐下,才得以发表的。文革过后,巴金还很怀念“两人一起游豫园,走累了便在湖心亭喝茶,到老饭店吃‘糟钵头’”的日子。

 

▲晚年冰心与巴金在一起

川籍作家中,很多人都与巴金交好,外地作家中,不少人与他相交一生。在我的印象中,四川籍好茶的作家中,李劼人不得不提。他不仅擅长写小说,还曾经在成都指挥街开过饭馆,李劼人开的饭馆名叫“小雅“,取”雅俗共赏,小大由之”之意,厨师和跑堂主要是他夫妻两人,菜做得很有特色,很多人羡名前去吃饭。1950年代,日本人桑原武夫在他的饭店吃过一次饭,三十年后还念念不忘。

 

▲1962年1月4日,李劼人致巴金信

李劼人比巴金年长十几岁,他生性幽默,跟巴金又是好友,有一次去北京开人代会,遇到巴金,顺口就说:“老巴,把你的‘标点符号’拿点来吃嘛!”与两人都有交情的沙汀解释说,这是说巴金著作多,稿费多,可以拿点出来聚餐。李氏是五四运后,现代文学史上写历史小说的名家。他的“大河小说”三部曲《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大波》本就是以日常生活和风俗为题材。李劼人除了写作,还开办实业,坊间相传他赚了很多钱,一个军阀连长就动了歪脑筋,派人把他八、九岁的儿子绑架了。最后,在袍哥大爷的帮助下,花钱了灾,才把人救了出来。李劼人把这些人物化身到小说中写了出来,而成都茶馆在李氏笔下,更是活色生香,是老成都的“特景”。

 

▲《死水微澜》汇校本封面(局部)

1962年,巴金得到李劼人去世的消息,在日记中写道:“我也难找像他那样的朋友。”1987年,巴金回到家乡成都,九十二岁的张秀熟、八十三岁的巴金,沙汀,艾芜和七十三岁的马识途一起品茶过中秋。同年十月,巴金与张秀熟、沙汀、马识途等人专程拜谒李劼人故居,并在留言簿上写下一行小字:“一九八七年十月十三日,巴金来看望劼人老兄,我来迟了!”

 

▲在杭州鲁迅雕像前,1986年

1936年的上海,新亚饭店的二楼有个茶室,巴金的茶友还有鲁迅、戴望舒、郑振铎等人。但等到抗战胜利后,巴金一家人重返上海霞飞坊59号时,只有年幼的周海婴有时帮他敲碎新买的茶砖。巴金晚年曾说,一生喝过两次好茶,两次都在上海的文艺会堂,两次都是喝毛峰,一共付了一角钱。他日常生活中爱喝沱茶、红茶。一生经历下来,云雾、毛尖、龙井、香片喝过,乌龙茶、枸杞茶、白糖茶也喝过。2005年,上海,没有成都茶馆的氛围,很多老友已经凋零。巴金去世前,只能吸吮流汁,他生前最后一次喝的茶是菊花茶。

▲晚年巴金(1904-2005)

 

注:原文较长,本文为精简版

文|李明,茶业复兴编辑

图|取自参考资料附图

 

上一篇:茶汤上的“雾”、“油”是怎么回事? 下一篇:我触摸了千年古茶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