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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澜,像喝墨水一样喝普洱

翻看杂物,发现家中茶叶:普洱、铁观音、龙井、大红袍、大吉岭、立顿、静岗绿茶,加上自己调配的,应该这一生一世,饮不完吧。

茶的乐趣,自小养成。家父是茶痴,一早叫我们四兄弟和姐姐到家中花园去。向着花朵,用手指轻弹瓣上的露水,每人一小碟,集中之后滚水沏茶的回忆犹在心上。

来到香港,才试到广东人最爱喝的普洱茶,又进入另一层次。初喝普洱,其淡如水。因为它是完全发酵的茶,入口有一阵霉味。普洱茶越泡越浓,但绝不伤胃。去油腻是此茶的特点,吃得太饱,灌入一二杯普洱,舒服到极点。三四个钟头之后,肚子又饿,可以再食。高级一点的普洱茶饼,不但没有霉味,而且感觉到滑喉,这要取自经验,不能以文字形容。

 

普洱的唯一缺点是它不香又不甘,远逊铁观音。鉴于此,我自己调配,加上玫瑰花芯及药草,消除它的霉味,令其容易入喉。这一来,可引导不嗜茶者入迷,小孩子也能喝得下去。经过这一课,再去喝纯正的普洱,也是好事。能去油腻,倒是不可推翻的事实。

其他茶叶沏后倒入茶杯,过一阵子,由清转浊,尤其是西洋红茶,不到十分钟,清茶成为奶茶般的颜色。普洱永不变色,茶楼的伙计把最浓的普洱存于一玻璃罐中,称之为茶胆,等到闲下来添上开水再喝,照样新鲜。

普洱叶粗,不宜装入小巧的功夫茶壶。以茶盅沏普洱最恰当。普通的茶盅,十几二十块钱一个,即使买八九十年前制的,也只不过是一两百元。弄个古雅一点的,每天沏之,眼睛也得到享受。

 

普洱已成为了香港的文化,爱喝茶的人,到了欧美,数日不接触普洱,浑身不舒服。我每次出门,必备普洱,吃完来一杯,什么鬼佬垃圾餐都能接受。  

到外地拍电影,我的习惯是携一个长直形的热水壶,不锈钢做的,里面没有玻璃镜胆,不怕打烂。出门之前放进大量普洱,冲冲水,第一道倒掉,再冲,便可上路。寒冷的雪山中,或酷热的沙漠里,倒出普洱与同事一齐喝,才明白什么叫做分享。

一次出外忘记带,对普洱的思念也越来越深。幻想下次喝之,必愈泡愈浓,才过瘾。返港后果然只喝浓普洱,不浓不快。倒在茶杯中,黑漆漆的。餐厅伙计走过,打趣地问:“蔡先生,怎么喝起墨汁来?”

我谦虚回答:“肚中不够嘛。”

文|蔡澜,香港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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