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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的茶:甜茶、苦茶以及性别「田野笔记」

 

懂茶的朋友告诉我,不要被茶清纯质朴的外表所迷惑,其实茶是一个纷繁复杂的体系,不管是在科学领域,还是人文领域,茶都能引发无尽的迷思。对我这种茶盲来说,茶的世界过于精深且遥远,前些年读《茶叶与鸦片》,作者通过茶叶的视角,透视19世纪中国社会的变迁及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仲伟民,2010)被深深折服之余,也只能感叹茶真是不简单

但是在缅甸,茶只有两种,甜茶和苦茶,简单到极致。甜茶叫拉佩依(音译),苦茶叫叶内碱,前者是英伦遗风,后者是缅甸传统,两者彼此区隔,又相互交织。甜与苦往往被认为是人类味觉的两个极端,而当我们穿梭于这两极之间,可能会体味到这个特殊国度(它一直被国际社会称为亚洲隐士)的某些特殊的面向。

 

一、甜茶

谁会不喜欢甜呢?西敏司曾认为人类嗜甜几乎是一种普遍的本能,但在其写作《甜与权力》时,他才感觉到自身认知的偏狭,在很多文化中,甜并不是被供奉的味道,更糟糕的是在许多地区,糖的使用与普及是极为晚近的事。(Sindy Minz1985

我暂时无法考证缅甸糖与甜味的历史,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将甜味与茶结合在缅甸并没有太久远的时间,这一对于缅甸人日常生活产生重要影响的事件跟英国殖民、英属印度参与国家管理密切相关,英国殖民时期缅甸甘蔗种植面积大幅增长可以作为佐证。(贺圣达,1991

甜茶以浓稠的红茶作底,再加以奶精和糖,呈棕黄色,味极甜并带一丝茶味。甜茶最早是作为英国人的下午茶出现在缅甸的,但其传播速度之快、范围之广出乎人们的意料。如今,这种茶甜馆遍布缅甸的各条大街小巷,并且被24小时不停地消费着。

2012年我开始到曼德勒做社会调查,经常被一位朋友带到这种茶馆喝茶,有时是早上67点,有时是深夜12点,更多的时候是下午34点,因为本质上它是下午茶,更因为我们一般在下午都没有正式的工作任务。他认为这种茶馆是缅甸文化中极为重要的符号,一些他认为味道与服务很差的茶馆我们也没有放过,当知道有新建的茶馆,我们会立即去尝鲜。我的朋友喜甜,爱甜茶,也爱茶馆中各色油炸食品,他说自己虽是缅甸华人,但胃却是纯正的缅甸人的胃。而我对甜茶和油炸食物都不感兴趣,却也喝了不少甜茶,但它们给我的味道好像都是一样的,甜而腻。

后来我发现缅甸人来茶馆喝茶其实跟足球有很大的关系,只要有球赛,各家茶馆都呈爆满的状态。大家点一杯甜茶,(200缅币,约合人民币1.3元)然后看着茶馆中的足球直播,时而平静,时而嘈杂。英超最受欢迎,而欧洲的其他联赛也有,但不像英超那样被热切关注。慢慢我也习惯了去茶馆看球赛,看有的人狂喜、有的人落寞,看利物浦和切尔西的球迷扭打在一起。

后来我的调查点从城市搬到了乡村,乡村里不再有这种甜茶馆,但它仍旧以速溶袋装的形式存在着,而只有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时,主人才会拿甜茶款待。我刚到村里的时候,经常享受这种待遇,但当我呆的久了,村民就不再拿甜茶来款待我了。偶尔也会跟随村里的一些年轻人到乡镇上的茶馆去喝这种甜茶,驾着摩托车只有十分钟的路程。点上甜茶、点心,拿出在村里无法使用(没有信号)手机,跟某个女孩聊天,看着球赛或电影……这些对于他们而言是都市生活的象征。但是一杯甜茶喝完,他们又将回到土地上去,他们并不渴望成为城里人,但是他们希望这些元素也能在他们的乡土生活中出现。或许,那杯甜到极致的甜茶承载着他们内心的诸多想象。

甜茶颠覆传统的力量并不来自于它的甜味,而在于它塑造了一种茶馆文化,是一种类似于俱乐部式的都市人群聚集方式。这种方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认为是现代的,并与传统相区隔。这跟中国的情况相反,我们的茶馆通常是反现代的,是用来怀念旧日时光的,是洪水猛兽般现代性中为数不多的牧歌田园。像老舍笔下的老北京茶馆,旧照片中的昆明茶馆,陈慧娴歌声中的香港茶馆,都是如此。所以说,遛鸟和足球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但是在今天,甜茶馆也已经成为缅甸的一种新传统,因为它已经内嵌于缅甸人的日常生活之中。就像格子裙之于苏格兰一样,甜茶之于缅甸是新生事物战胜传统而被重新发明的传统。(休·特雷弗罗珀,2004

后来我经常在回国的时候带一些袋装甜茶回来,我不喜欢它庸俗的甜,但回味缅甸生活,它好像是最合适的。

二、苦茶

 

(缅甸的乡村,图中这个带花的保温壶里,放的是苦茶)

对于很多中国人而言,上述这种加奶加糖的东西是没有资格称之为茶的,我们或许经常会臆想它其实是咖啡的变种,它浓郁而无境界,流行却无底蕴。但下面我们要说的苦茶,可能会让你对缅甸茶产生别样的认知。

在缅甸,苦茶叫叶内碱,其中叶内是开水的意思,而有粗糙、不光滑的意思,可引申为苦的、涩的,所以叶内碱可直译为苦涩的开水。苦茶呈暗红色,味苦但并不强烈,几乎每一个缅甸家庭中都至少有一把保温茶壶,里边装的就是这种苦茶。而缅甸人对有着自己的理解,当我从中国带一些绿茶和红茶送给他们时,我认为这些也是属于苦茶,但他们喝起来却觉得是甜的,并且表示不能接受这种味道,让我不得不思考他们所认为的苦,到底是怎样一种味道。

更有趣的是我在缅甸所有地方喝过的苦茶都是一样的,不管是曼德勒,还是仰光,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不管是缅族,还是其他民族,它们都是同一种颜色,同一种味道,我们难以想象这个充满了各种矛盾、各种分化势力的国度在饮茶上面竟然是如此统一。我们喜欢将茶分为三六九等,但在缅甸,茶的世界不存在着明显的等级制度。而大家都深知,要形成一个真正成熟的茶叶市场,当下最紧迫的就是建立这种茶的等级制。

在都市中,苦茶只是一种附庸,并充当配角。它经常出现在早餐店、大排档、甜茶馆的餐桌上,供食客免费饮用。城里人家也一般不拿苦茶来招待客人,而往往是咖啡、甜茶或者其他。但是在乡村,它所有饮品中毫无争议的主角。不管是村民自己喝还是招待客人,它都是最为常见的,它还经常被装大水壶中,被带往地里干活。

当你走进一乡村人家,主人肯定请你喝苦茶、食槟榔。村民们也喜欢成群围坐在大树下,喝茶聊天。如果你是一个在缅甸乡村的社会调查者,那最好的调查方式就是跟他们一起喝茶,因为那颗大树下总是有人的,不停的有人来,有人走,不停地变换着各种话题,一会说着国家大选,接下来可能就是村里的桃色新闻。这可能就是乡村生活中最主要的休闲,村民用苦茶和流言来调剂那些日复日望不到头的时光。

 

苦茶还有一种著名的变种叫拉佩豆,即闻名缅甸的拌茶叶。将发酵好的茶叶与蒜末、小米椒、花生、蚕豆等拌在一起,味道极为丰富,聚苦、酸、辣、香、咸于一身,是在缅甸人最爱食用的点心之一。在曼德勒做调查时,经常和朋友们到酒吧去喝缅甸啤酒,而下酒的东西,大家最爱拌茶叶,满溢着麦芽香味的啤酒,和着无比刺激的拉佩豆,确实是缅甸独有的风味。

苦茶大多数产自缅甸东北部的敢果地区,在这里,茶叶与鸦片再次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大片大片的茶山是在联合国倡导的鸦片替代种植运动中产生的,茶叶产业也由此成为了该地区继鸦片产业之后的支柱产业。认识的一个果敢朋友就在这一特区从事茶叶种植的工作,他告诉我现在最困难的是缅甸人对茶缺乏好与坏的认知,好茶与一般的茶无法在价格上真正体现出来。但现在,他面对的困难可不仅如此,这片土地上正战火如荼、硝烟滚滚,一颗颗炮弹不断抛向一片片绿绿的茶山,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势,何时停战不能预知,手机上天天传来伤亡的消息,茶的命运跟许许多多人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心想,要是战争双方也能坐下来一起喝杯茶,也许战事不会到此局面。

苦是一种深刻的味道,嗜苦是一种生活的哲学,一杯杯苦茶里倒影出来的人生让人更为感慨。

三、茶与性别

 

在缅甸,关于茶的一切都好像是男性专有的世界,它就像巴厘岛的斗鸡游戏一样充满着雄性色彩。(格尔兹,1999)在都市的那些茶馆中,很少有女性出现,即使偶尔看见,发现她们也只是用餐,用完之后就匆匆离开,而不会像男性那样点上一杯甜茶喝上几个小时。而在乡村也一样,永远是男性主导着喝茶的场所,他们在那里喝茶、抽烟、食槟榔、聊八卦,年长一点的女性偶尔会加入他们,而年轻的女子却被告诫不能靠近。

将性别放在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二元对立范畴中分析是当代女权主义的重要范式之一,虽然这一范式强烈的本质主义色彩在当下受到了极为严厉的批判,(Carole·Pateman1983),但并不代表这一理论失去了全部效力。我所认为的在缅甸茶与性别的关系可能正好可以沿着这一路径来分析。不管是甜茶还是苦茶,不管是都市还是乡村,茶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公共领域的符号,人们走出家庭来到社会遭遇茶、消费茶、品味茶,在这一过程中完成社会交际,或者制造公共舆论。在当今的缅甸,仍旧是男性主导着这一领域并进行着相关的实践。其实在中国,女性走进茶馆也并没有多久的历史,翻阅民国的老照片或者看老舍的《茶馆》便可以知道,茶馆里吵吵嚷嚷的都是一帮爷们。

需要声明的是,在此并不是说缅甸女性不喝茶,而是力图说明作为具有社会性和文化特质的茶是由男性主导的,它们离女性的生活很远。而这也不能成为缅甸社会性别权利不平等的证明,对东南亚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缅甸的女性地位长期被认为在东南亚各国中是最高的。特定性别在特定场所频繁出现并对其他性别形成一定的区隔,可能不总是关乎性别政治。(马翀炜,2014

 

文图| 钟小鑫,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民族学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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