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昆明到广州，最强烈的反差来自于气候。那种湿热，最容易滋生烦闷的情绪。空调是片刻也不能离开的，最好还要少言语，特别是要动脑筋的交流，身体和思维都不运动，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流汗。广州人喜欢喝茶，特别是喜欢喝凉茶，大概也是与这种气候不无关系。

老屋，老树，老池塘

我们出机场，预定的专车已经等候多时。上车，穿越广州繁华的街市，炽热的阳光下，我们贪恋着车窗内的空调冷气，对窗外的风景无心欣赏。车从琶洲宽阔的街道转入了一条很窄的小路，建筑格局是南方乡村的格调。专车司机的导航在一个老屋、老树、老池塘交叉的地方显示已到目的地。老屋主人瞿逢已等候多时，圆脸，光头，留着一撮银灰的胡子。一袭布衣，处处彰显着人间生气。

由老宗祠改造的斗室雅致生活圈

这座老宅原是一座荒废的宗祠，被他修缮打理之后，成了一个茶事雅聚的场所。他将其命名为“斗室，雅致生活圈”。

从祠堂正门，跨过高高的门槛，绕过一扇屏风抵达中庭天井小院。院中设有盆景、大板，两侧廊间的博古架上是主人的各种私人藏品。堂屋很宽，可容数十人雅聚。堂屋正中设有古琴，十张条桌在堂屋中间围成方形，两边分别设有茶台。我们在正对堂屋的茶台前坐下，静候陆续赶来的茶友。

斗室之内

煮着老黑茶的大铜壶

在资深茶客面前，喝什么茶往往会成为一个问题。茶太多，选择气味相投的，需要费些周折。瞿老师是湖南人，所以我们就从湖南茶开始喝起，从黄金茶喝到安化黑茶。一下午，我们的味觉体验，从武陵山延伸到雪峰山。瞿老师尤其钟爱安化黑茶，为了今天的雅聚，他专程用大铜壶煮了一壶老黑茶。那个闷热的南方午后，在这个格调古朴的木结构老房子里，聊天喝茶，没有空调，没有流汗，话题横跨上下五千年，从炎黄到秦汉，从唐宋到明清，从茶叶战争到茶业复兴。而陪伴这场谈话的正是一泡上下千年，行走在千里边疆的老黑茶。

周老师在茶叙现场与茶友们交流，讲解“茶叶战争”

茶友在翻阅《茶叶战争》

茶叙现场

下午的茶叙瞿老师没有参加，他有更重要的任务，为大家准备晚餐。他喜好美食，但烹饪风格一如他的性格，粗犷而又细腻。当菜端上桌的时候，大家都随之惊叹。他朋友钓了几条深海鱼，被他做成了鱼生，鱼钩还挂在鱼唇上，切片精致，调料可口。从湖南老家带来的香肠腊肉、大块的猪蹄与私藏的茅台，能瞬间勾起人的口腹之欲。

瞿老师的鱼生，鱼唇上还带着铁钩

瞿老师烹饪的猪蹄

开宴，三杯酒后，下弦月挂在老屋的瓦当上，湛蓝的天空与暖黄的灯光让夜变得很温柔。喝酒，是件风流事，是真名士自风流。那些嗜好饮酒的古人，都成了席间的谈资。李白酒量不错，是个旷古的天才，带着仙气，所以不宜被我们评论。苏东坡那肚子里装满的“不合时宜”倒是成了最好的调侃对象。瞿老师脑子里装着很多苏东坡的故事，信手拈来，眉飞色舞间，让苏学士在王荆公面前也略显呆萌。

斗室雅致生活圈

其实，人的气质有很多种。李白那种天才气质是与生俱来的，谁也模仿不了。而故事里苏东坡的呆萌气质却更显世俗生活的智慧。他与王安石，与佛印，与娇云在口舌之间往往都处于下风，但正是他处于下风状态下所表现出的幽默感让历史显得可爱了起来。这种可爱，就是潇洒不羁，就是名士风流。

当季的水果，让人想起苏东坡的诗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瞿老师身上就有苏东坡的影子，嬉笑怒骂，出口成章。是夜，我们喝了两瓶茅台，佐酒的也许不仅仅是菜，还有苏东坡，还有一个个情绪迭起的故事。每每放声大笑之后，便干一杯酒，酒杯很小，故事很长，听着听着也都醉了。

斗室内的茶台

瞿老师说：“人世间，只有酒肉朋友，才是真朋友。”酒肉即是生活，生活之交，不掺杂过多利益，也是另一种纯粹。试观我们曾经经历的那些吃肉喝酒的场景，有哪一场不是填充着浓郁的功利色彩呢？陪领导，陪客户，酒桌演变成了战场、名利场，这是我们不懂酒的缘故。佛教禁忌饮酒，瞿老师认识一位禅师，曾谈及佛事，瞿老师问道：“酒的诞生比佛祖还要早，饮酒的人是一个很大的受众，我佛慈悲，众生可渡，却为何不渡酒徒？”禅师回去之后反省，后每遇酒徒，必举杯渡之。瞿老师坦言，自己不过是一个红尘俗人，今生成不了佛。酒肉之间深藏罪孽与功德，走人间正道，交酒肉朋友，我们在世俗间，仿佛找到了另一个皈依之所。

微醺状态下演奏的《良宵引》

不久，月挂中庭，席间众人微醺，一茶友奋身而起，要为大家演奏一首古琴曲。瞿老师紧随其后，为之吟唱。弹琴人演奏的是《良宵引》，恬静的曲风里，融合着瞿老师的吟唱，吟唱是随机的，他想到哪就唱到哪，李商隐的句子，让恬静又平添了些许婉转。

夜宴尾声

酒宴接近尾声，下午煮的黑茶又端上来了，醇厚的口感正好涤荡我们的满腔酒气。这泡老黑茶，是瞿老师最喜欢的一座安化山头，数百年前，晋商品评后亦认为的最佳口感之地。对于茶与酒，周老师也颇有研究，在《茶与酒，两生花》这本书里，已经完成了茶与酒的对话。只是那个晚上，亦茶亦酒，亦醉亦醒，如梦似幻的谈笑之间，跨越酒的醇洌与茶的浓厚，在南方初夏的炙热中，置身那个温柔的夜晚，从世俗间的通道，入我佛说过的那片清凉境。

文|洪漠如

图|茶业复兴图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