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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经》的漂移说解读之八:诸法空相如花

        呼唤者呼唤,呼唤呼唤者。呼唤,是存在者从虚妄中出来,像剑从玄铁中出来显现锃亮之光;是心执者破壁而飞抵达虚妄之美,像我化作一支犁铧插在春水之滨。

 

且听我的《春水》谣曲之一阕《一支犁》:

春水岸,一支犁在反刍,一束光在磨石

一支犁,惊呆下田的耕牛,一束光驮着土豆蜗行

春水岸,一根扁担在散步,一对箩筐在梦游

春之殇,雄鸡孤单地静默,锈成一堆赤铁

 

春水岸,诸法空相如花——诸相空法如花。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这是人的呼唤,也是佛的的呼唤。

这里的佛,是过去佛(燃灯佛)、现在佛(释迦牟尼佛)、未来佛(阿弥陀佛)和所有佛,是人人佛以及佛之人人。

我在心中呼唤佛陀:“世尊,是诸相空法;是法相皆空;是诗意空法。”

我反复呼唤佛陀:“世尊,诸法空相如花——诸相空法如花。”

佛是相,亦是蕴和法,是空的迁流或漂移。

佛法空幻如花,花影流连往复;世间诸法,亦空幻如花,亦如花影流连往复。

我的佛,是诗意佛,而非佛法之佛。

佛法的逻辑框架中无佛。

 

(范银山先生观音造像作品,经作者授权使用)

因此,“诸法空相”,即包括佛在内的所有蕴都是空相。这是多么伟大的思-想截断啊,是多么纯粹、澄澈的心灵,才能蕴育出这种空朗万念、无牵无挂的思-想啊。在心灵结构中,一切都照见无遗。

诗意的漂移迁流,使“空相”变成了一个谓词“空-相”。

-相并非无相,它漂移化生为心识中的“妙有”。

在写出“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之后,《心经》作者接着铺陈,要对“诸法空相”进行阐释,也就是要对“空相”这个不得不使用的概念(蕴)注入内涵,他不说“诸法空相”是什么,而是说“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这种“注入”内涵的方式,实际上就是“蕴凝聚”的路径,即蕴的漂移之痕。因为阐释无效、也无意义可言,所以用“蕴”的漂移迁流来充盈。

在语言无法抵达之处,唯有蕴作为各种形态谓词的语义漂移是可靠的,因此,所谓“诸法空相”,亦是漂移着生成各种蕴的空-相。

先师屈原写不出“思念”(湘夫人思念湘君)的概念,就只能用语言中的事物(空相)来表达他的无限伤怀: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情与物,两相随。蕴与心,两相顾。

伤怀之美是一种佛音,它是人心借助事物而自渡。

所谓空相是学理,亦是心灵的参悟之境,来自“缘起性空”与“性空缘起”。此为佛哲学思-想的出发点。

(远尘先生藏北魏永平元年观世音菩萨拓片)

“缘起”与“性空”互为谓词。赖永海先生说:“‘般若经’的核心思想是‘空’。但佛教所说的‘空’,亦即认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条件(‘缘’即‘条件’)的产物,都会随着条件的变化而变化。条件具备了,它就产生了(‘缘起’);条件不复存在了,它就消亡了(‘缘灭’)。世间的一切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一个念念不住的过程,因此都是没有自性的,无自性故‘空’。《金刚经》和《心经》作为般若经的浓缩本,‘缘起性空’同样是其核心思想,但二者又进一步从‘对外扫相’和‘对内破执’两个角度去讲‘空’。《金刚经》的‘对外扫相’思想集中体现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个偈语上,对内破执则有‘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一点睛之笔。《心经》则是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来对外破五蕴身,以‘心无罣碍’来破心执。两部经典都从扫外相、破心著的角度去说‘空’。”[1]

“缘起”和“性空”皆为法,因此,均为漂移着的谓词空相,是所谓“诸法空相”。但又说“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那么,是否有一种法是恒定不变的呢?也就是说,是否有一种共相的存在,犹如柏拉图讲的理念,或者新柏拉图主义者普罗蒂诺讲的“一”(The one),即不受所有殊相存在(具体之蕴)干扰或影响的那种普遍性?换句话说,“空”或“空相”是否有一个本质呢?这是佛哲学要应对的一个难题,也是《心经》的作者要应对的难题。因此,“诸法空相”包涵着一层很深的意思。但这一层意思,是不能说的,就像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洞见的、那个只能“保持沉默”的语言不能抵达的深渊(语义黑洞)。

面对那个语言不能抵达的语义黑洞,那个本质主义者永远要探究的禁区,《心经》的作者用一系列的“无”来抹平、挽救。即是说,他先承认蕴的存在,但又将蕴、法、缘都放弃了,也就是对蕴、法、缘这些凝聚路径的放弃。

在凝聚与放弃的时刻,空相作为动词如雁阵款款而飞,飞过空、留下空、抹平空。

然而,空相作为蕴,又是心灵结构漂移的具体节点,也是形-象存在的一种逻辑。凝聚和放弃,均是必然之宿命。

 

是说也,“共相”是不能攀登或飞越的高墙,也是无底的深渊。《心经》中“空相”的漂移,不仅仅放弃共相,也放弃了殊相,还放弃了形成心灵结构的各种“缘”。这是对“心执”的彻底破解:“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五蕴是“无”,六根是“无”,六尘是“无”,十八界是“无”,四谛也是“无”,全部都是“无”。什么都得不到就是原因,一切都是枉然故为真相。

但是,“诸法空相”的思-想,并非悲观主义的。在我看来,这种思-想,是一种欢喜的非本质主义,是最高层次的反哲学。

反哲学,是反逻辑法相,反语言执障。反哲学需在“创造的诗意”中漂移,才能获得欢喜心。

不过,必须指出,一般的诗意概念和内涵,也是执障。因之,诗意需在语言漂移中创造、再创造。其实,诗意本无诗意,诗-意之真,无非是蕴在心灵结构中的“又一次”初生或确证。我的《橘在野》组诗中,有一阕《橘在野》吟诵:

日出东南

橘在野

黄在橘

阳在橘

阴在橘

橘在橘旁

橘在屋宇

 

日落西方

橘在野

日落橘

苍茫在橘

月在屋檐

夜无橘

 

伟大的诗-意自身在奔向诗-意的途中消解为无。空和无,是到达澄明之境的两条道路。“诸法空相”,是对有部(说一切有部)思想的批判。

有部是佛陀灭度三百年后,原始佛教上座部分出来的一支。有部的核心思想是“法体恒有”。我以为有部思想,是佛学中的学院派思想,是逻辑本质主义。有部思想相信佛法为“真”,从根本上说,是相信语言可以获得事实与观念之“真”。

有部思想与佛陀的思想是不一样的,有部的“法体恒有”不是妙有。《心经》和《金刚经》是伟大的非学院派佛学经典。

 

(范银山先生雪霁萧寺图,经作者授权使用)

《心经》和《金刚经》对有部思想之批判的主要观点,是认为“法”亦是罣碍或执障,必须破除。此所谓之“破”,并非为了“立”。正如《金刚经》所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当然,“诸法空相”,并非说一无所有,而是说没有恒定不移的法。法作为蕴,是漂移着的;不得不凝聚蕴(概念),但又不得不破除蕴。

妙有在破立之间滋生。不断创造着的诗意之蕴是妙有;空相滋生实相,与此同时,实相滋生空相,是妙有。

所谓妙有,即蕴的漂移和暂住。

我说:“诸法空相如花。空相如花影流连往复,在显露与寂灭之间滋生。”

我又说:“诸相空法如花。花从影,影从花;花千姿,影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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