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购物车 0

《心经》的漂移说解读之七:空蕴如风

        在《金刚经·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中,佛陀有一偈语云: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

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空,梵语sbunyata,是指心灵结构中那个虚幻的本质,那个觉悟后的虚妄。这个本质即是空蕴。

佛陀以空蕴而行佛法。

从西方传统主流哲学的视点看,佛法(佛学或佛哲学,非佛教),是一种反哲学。

佛哲学的伟大之处,在于自我建构又自我取消;自我趋前,又自我后退;自我划定界限,又抹平界限。佛哲学是诗意的舞蹈,是行动的哲学,或者说是非哲学之哲学的行动。

反哲学的核心是反概念,反教条的,反僵死的蕴。

语言漂移说的精髓,在于使心灵凝聚的蕴漂移起来。

概念是行动哲学或曰动词哲学的死亡尸首。但反哲学也不得不使用概念,犹如佛法也要使用一些概念来作为蕴的凝聚。

蕴在其自我开显、自我漂移时,也是一个概念或无限多的概念幻化的在-场。蕴作为概念,是漂移着的到达之暂住,或漂移的起点之暂住。

在语言漂移说中,蕴是一个动词,所有的概念都是动词。

 

                         清 陈老莲《无法可说图》

阿兰·巴迪欧(又译巴丢)在其《哲学宣言》中写道:“通过概念操作,哲学勾勒出其前提,一般来说,这些操作在一个或几个前提的范式之下来思考其时代。一个接近于其事件位点,面对其持存(Persistance)的困境的类性程序,是诸前提的真理共存可能性展开的主要参照系。”[1]以佛法而明之,语言的“类程序”裹挟着许多蕴行走、奔跑或飞翔。

空,是不得不使用的一个概念位点。位点,可能是一个暂住的动词名相,也可能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语言推动力。

佛法中的所有概念,都是蕴。空亦是一个蕴,一个非事件的、语言事件的位点。

在我看来,佛法作为动词哲学,所有概念都在动词的形态下使用或被使用。

动词哲学没有主词,也没有宾词,只有谓词。也就是说,一个句子或一个命题,是一个谓词链,谓词链中的所有词汇、包括概念,都处于漂移状态。

一个谓词,或一个谓词链,都是心灵结构漂移的路径。从这个意义上讲,不仅“空”这个概念是一个漂移的路径,即便是观自在菩萨、舍利子、三世诸佛等,都是谓词漂移的路径。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即是蕴在其路径上的漂移迁流。

然而,空,不仅是一个路径,它是无数种路径,无数种蕴。比如在这里,空,可能蕴含了佛陀的视角和声音:“舍利子!我告诉你,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当然,这个声音也可能是观自在菩萨或其他菩萨的声音,也可能是舍利子或其他佛陀弟子的声音或三世诸佛的声音。

空,作为蕴,裹挟着无数声音、形象、形式、节奏或各种内涵行走。

“空”的每一次路径开掘,都是空之为空的界限划定,当然,也是界限的破开、突围。比如,“五蕴皆空”之“空”的概念一旦凝聚起来,作为蕴的“空”就注入五个蕴的内涵,使“空”变得越来越清晰。

“空”只有作为一个漂移迁流着的蕴才是清晰的。

这里有个问题,“空”本身是大于各种“蕴”和“法”的东西吗?从某种思维逻辑上看,空似乎是个很大的箩筐,可以装很多蕴。不过“空”作为大于蕴的概念,其实只是个假设。

事实上,“空”这个大概念是贴着各种“蕴”的概念内涵漂移的,它其实还是“蕴”的概念。换句话说,“空”在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上,是与蕴同构的。所以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与“色”没有什么差异,是同构的蕴分开来言说。其他蕴,也和色蕴一样,与空同构。

蕴在“空”蕴中漂移。“空”蕴与所有蕴摩擦着漂移迁流。

 

                                网络资料图 谨以致谢

“空”是空相,物事是实相。空相和实相,相生相成,不过是两个“名”而已。空相、实相以及相生相成之无限多的过程,都是蕴的漂移迁流。

“空”既是蕴,也是蕴之母,是蕴与蕴滋生的推动力。这个所谓的推动力,其实是在自我推动、自我显露。与此同时,蕴之生成也在化解推动力。 

“空”是一种语言生成心灵的机缘和力量。在这种机缘和力量的推动下,相不断地生成相,生成心灵世界和语言世界两个世界的范畴。

相之变化、显现,在蕴聚散的过程中。是故,相没有一个稳定存在的自性。

相本身的变化不存在真假,因为相之变化,无非心相和语相的变化。

不过心相和语相生成法,“法”的变化,是假相之名的变化。

我们讲的法,就是理。理是道路,是统摄。理,是人为的理,而非诸相本身存在的理。比如一朵花的红色,是人赋予的,狗并不这么看。狗是看不到颜色的。当然这种色彩的感悟能力是偶然形成的,或者说是“神”赋予的先验特质。

我们是假一个不存在之名,来讲一个存在的东西;或者假一个存在之名,来说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比如我们假“上帝”之名,来说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比如玫瑰。既不存在红玫瑰的红,也不存在红的隐喻,更不存在红玫瑰作为一个词所负载的隐喻和观念。中国古代诗意中没有“红玫瑰”这个隐喻。但随着时代的变迁,事物存在的样式、观念、意识发生了变化。

法是空相。

相非空相、亦非实相。

相是相的转换、聚散。语言漂移说这个看法,是对佛经解释的一个飞跃。

万法都是在聚散中形成法;万相都是在聚散中形成相。

你要抓住各种相、各种蕴,你的心灵才有一个支撑,这是人的宿命。

但事实上,你的心灵以某种相或蕴来支撑的时候,那心灵结构也就处于一种执障的状态。

所有文明、文化或习惯性的东西,都会形成某一种执障、观念或表达方式,创造表达上的某种模型、某种块状结构,像铺路一样铺在我们的心灵中形成心灵结构。

我们的心灵,是一个诸蕴机缘变幻的场域。

如果心灵结构不是一个“空”的场域,那就意味着有先天设置了某种存在,而实际上,先天并没有设置文化、观念这种东西在我们的心灵结构中。

文化、观念,在个人心中只是一种习惯、一种相信,只是语言表达的某个系统,是我们后天通过观察学习领悟的一堆语汇。然后,它变成了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当然,这并不是个人自己的方式,而是文化、观念注入集体心灵、个人心灵的方式。藉此,人反过来看这个世界,形成人性的重重执障,形成对世界虚构的一堆堆幻相。

 

                         网络资料图 谨以致谢

任何一个观念的、文化系统和结构,哪怕言说多么漂亮,色彩多么鲜艳,让人多么享受表达的幸福和欣喜,都是心灵中种种执障的舞蹈,而非一个人的本真存在。

心灵结构中的存在是偶然之花。

存在之执,是心灵无端的创伤。

空,在疗救心灵结构中“法”的创伤。我的《屋宇》中有一阕《莲花与犁铧》:

金沙江的莲花,玉龙雪的犁铧。

洞穴里的光,是它们的主人。

它们从来没有照面,只在彼此的位置等候引领。

年复一年,它们的爱从一朵花传到另一朵花。

从虎跳峡翻上云杉坪。

沿着藤子,从森林里出来。写出东巴文字。

丽江水。昆明月。一间书房的亮。

照见一只木凳,一杯清茶,一盆灰。

莲花与犁铧两种事物从来不会相遇,但语言使它们相遇。这说明,莲花、犁铧、语言都是空,空是蕴(相)漂移的驱动力。此时此刻,“空”与“诗-意”同构。唯有诗-意的漂移迁流激活了万象之空。

空是蕴的路径,蕴是空的证明。

蕴是飞鸟,亦是对飞鸟的涂鸦。 

在蕴漂移时,万象化为飞鸟。

涂鸦之飞鸟不识飞鸟。

而在空蕴中,真实之飞鸟与涂鸦之飞鸟合二为一。这是心灵、事物和语言在对话瞬间的决定,在虚妄中的相信。

纯真的自由者是一个空蕴,一个无牵无挂的蕴。他犹如作为一个蕴的种子,在潮湿的地里破壳而出,向着空凝聚风华。

空蕴如风。风过岗。我在风中过岗。

我是流年的往事,是往事在涅槃之前燃烧的火苗。

空蕴如心,我悲心,在万相无端聚散之时。

空蕴如风,我悲风,在风起空洞、悲欣交集之时。

[1] [法]阿兰·巴迪欧著,蓝江译《哲学宣言》,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1月第1版,第18—19页。

 

|李森 云南省腾冲县人。当代著名诗人、学者。“漂移说”诗学流派的创始人。

上一篇:茶汤上的“雾”、“油”是怎么回事? 下一篇:我触摸了千年古茶树